正想著，冷不防靜姝將手裏成形的東西遞到她面前，綠萼瞪圓了眼，“姐姐打的絡子好漂亮！”

“送你的。”

綠萼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看了看自己手裏那股歪歪扭扭的五色線，顏色淩亂完全沒有靜姝編的那般自然，“我編的好醜，要是我的手有姐姐一半的巧就好了。”

“以後有的是時間，你可以慢慢練。”烏黑的眸子看著面前的女孩兒，再過一陣子，她們便見不到了，希望所做的安排能讓綠萼幸免於難。

綠萼笑著瞇起了明媚的眼，“好啊，姐姐一定要好好教我。”

心思停頓，靜姝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低頭繼續編五色線。等到落梅居的下人忙碌起來，綠萼被秦嬤嬤叫去幫手，靜姝仍在屋檐下專心致志地翻著籃子裏的絲線，書房的男子獨坐著不吭聲，兩人一下午都沒說過話。

秦嬤嬤看得著急，心想這小兩口怎麽突然就鬧起了別扭，靜姝那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更是令她額角突突狂跳，直覺事情大發了。正準備在晚膳的時候趁機讓兩人的關系緩和一下，哪知靜姝直接抱起線籃子回房間去了，葉英的臉色在她轉身的時候驟然陰沈，秦嬤嬤暗道不好連忙追著去了她房門口。

“靜姝，你跟莊主吵架了嗎？”

“嬤嬤放心，我們很好。”烏黑的眸子輕擡，關了房門。

好？這哪裏是好的樣子？

秦嬤嬤在靜姝那裏吃了閉門羹，無奈走回書房門口，卻見在屋裏坐了一下午的男子站在走廊上，連忙低頭問安。

沒等到靜姝回來的葉英有些失落，可一想她今天說的話心裏又湧起無數郁氣，他低聲道：“吩咐綠萼將飯菜端去，別讓她餓著。”

“是。”秦嬤嬤擡起了頭，正想辨一辨葉英的臉色尋個替靜姝說話的契機，後者卻轉身朝臥房去，看著就是不打算用膳的意思。

操心了一天的秦嬤嬤在葉英走後忍不住跺了跺腳，連忙喚來綠萼端起飯菜又去了靜姝房間，這回沒有敲門就進去了。靜姝見她們進屋，雖然想到葉英可能會讓人送晚膳過來，但是……“你們怎麽全端過來了？”

嬤嬤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莊主飯都沒吃就回房去了！”

靜姝楞了楞，隨後淡淡地哦了一聲。秦嬤嬤險些被她的反應氣到翻白眼，眼下葉英不在書房，她說話的嗓音便放開了，“你跟莊主今天怎麽回事？”

早上兩人還有說有笑的出門，怎的葉暉來過之後溫度就降到了冰點，往常得了閑便挨坐在一起賞花品茶的人忽然關系生疏得像是沒瞧見對方似的，“靜姝，這小兩口鬧一鬧脾氣可以增進感情，可千萬別鬧過了，到時候得不償失的。”

靜姝應了一聲，低頭繼續編著手裏的絲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秦嬤嬤急了個半死，伸手就把放在她腿上的線籃子拿到一邊，“你這丫頭，可聽進嬤嬤說的話？”

“嬤嬤莫擔心，大不了我一會兒去後廚給莊主煮碗面端去。”

秦嬤嬤再次被靜姝不甚在意的態度氣到，“什麽大不了？你就是這些日子被莊主給寵壞了！要是心蘭還在定不許你這麽由著性子！”

靜姝的紅唇驟然抿緊，空氣裏彌漫起一股死一般的寂靜，秦嬤嬤的怒氣莫名消了，看著靜姝隱隱發紅的眸子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若是顧心蘭還在……娘親總叫她記著葉家的恩情，若是知道如今她成為了給葉家帶來災難的人，定會叫她從此離開藏劍山莊。

“嬤嬤您別說靜姝姐姐了，和莊主鬧脾氣姐姐心裏肯定也是不舒服的。”見靜姝似要落淚的樣子，此前不敢吭聲的綠萼連忙上前抱住她的肩膀，“莊主最舍不得姐姐哭了，要是知道姐姐掉了眼淚指不定怎麽心疼呢。”

秦嬤嬤看著完全陷入沈默的靜姝，嘆了口氣，“靜姝啊，嬤嬤知道你和莊主之間不容易，也是著急了，你既然有心，那待會兒便去看看莊主吧。”

綠萼陪著靜姝簡單地吃了點飯菜，她是真的沒胃口，動了幾筷子便放下了。綠萼看著她坐在榻邊繼續搗鼓線籃子，不由道：“姐姐，這個穗子你打了一下午了，拆了好幾遍，到底想打成什麽樣啊？”

“輕巧。”

“送給莊主嗎？”

靜姝的手指頓了頓，輕輕嗯聲。

綠萼哎了一聲，坐直了身子，“姐姐到底為什麽和莊主鬧別扭啊？吵了架，結果莊主惦記著不讓姐姐餓肚子，姐姐又一整天在給莊主打穗子，誰不都還是誰的心頭寶嘛。”

揉了揉滿頭費解的女孩兒，靜姝淡淡地說：“等你以後有了喜歡的人，就懂了。”

端午之夜的月輪如鉤，淺淺地靠在雲端，沐浴更衣後的葉英散著華發站在主臥前的臺階上，任由夜風帶走身上的水汽，白衣白發，月色下泛著玉質光澤的白皙側臉，頎長的背影有一絲微不可查的落寞，他站在此處已有許久。

而轉角處，她也站了許久。

最終還是她深吸了一口氣，邁步從陰影中走了出去，離得越近便能清晰地聞見他身上淡淡的蘭草清香。她站到了他的身後，烏黑的雙眸始終倒映著他的輪廓，猶豫了一會兒，小聲道：“看你的佩劍上什麽都沒有，我編了個劍穗，你看看合不合適。”

男子沒有回頭，一陣長久的靜默後她收回了手，“好吧，你可能用不到。”

失落的語氣令抿緊的唇微松，身後的人兒卻轉身準備離開，葉英忍不住移步攔在她面前，袖袍下的手早就緊握成拳。

靜姝站住了腳沒有說話，幽幽的眸光凝望著她深愛的男子，心尖泛起尖銳的疼，她也不想做那樣的選擇，可葉英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徇私的權利。如果不說服他接受的話，往後發生的一切只會壓得人更加喘不過氣。

紅唇微微蠕動，話到了嘴邊剛要開口，身前的男子便堵住了她的唇以吻封緘，如溺水之人想要留住最後一絲空氣，穿過腋下的雙臂勒得她肋骨生疼，相互碰撞的唇舌似要將她整個人吞入腹中，兩行熱淚毫無征兆地從眼角滑落，靜姝忍不住摟著他的脖頸哭了出來。

掠奪呼吸的吻停了下來，嘶啞的聲音暴露了他的壓抑，“明明那麽害怕，為什麽還想走？”

“別讓我再背上更多的罪了，好不好？”

“靜姝，留在我身邊，原來是罪嗎？”葉英的神情幽黯，語氣也分外低沈，“這次你想離開藏劍山莊，下一次……是不是就想著徹底離開我了？”

懷裏的女子拼命搖頭，眼淚卻越流越兇，最後竟分不清究竟是在告訴他還是自我催眠，“我沒有……我沒有……”

“你撒謊。”狠狠地在咫尺的紅唇上一咬，血腥味立刻盈滿了口腔，越來越多鹹澀的淚水滑入兩人之間。葉英終究還是敗給了她的眼淚，洩憤般捏住她仿佛稍一用力就碎的肩頭，低啞的嗓音滿是沈怒，“靜姝，你撒謊！”

離開藏劍山莊的想法，她從沒放下過！

顫抖著咬住猩紅的下唇，靜姝埋頭沒有答話，背後禁錮的力道似要將她揉入骨血。葉英深吸了一口氣，放緩語調，“靜姝，你聽話，安心留在我身邊，別的什麽都不要管。”

“葉英，我們不能拿人命賭。”

好不容易緩和的臉色驟然僵住，葉英用力抿住唇，掌心緊扣著頸間的青絲，久久不肯放開。懷裏的人止住淚，雙手同樣緊緊環著他的脖頸，靜謐的空氣只偶爾響起她的輕噎。

如果，她什麽都不是，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多好……

有過那麽一瞬，她期盼著她所愛的人為她放棄這裏的一切，走到世人無法找到的地方，安安靜靜只有他們兩個人，地老天荒。

可她不能，她知道葉英放不下藏劍山莊，是責任和親情，放不下她，是愛。愛可以放棄，但責任不行。他兩個都放不下，那就讓她來替他做這個選擇。

“阿英，我也惜命，有了你，我更想每時每刻都待在你身邊。我會保護好自己，也相信你會安排好一切。我只是去別院住一段時間，等事情過了，我就回來，好不好？”

掌心用力扣著她的後腦，似想壓下她所有的言語，一張俊臉深深埋在她清甜的發絲間，無聲地訴說著愛戀不舍。

屋檐上飛速掠來一道黑影，落地的時候看到相擁的人楞了一楞，連忙半跪在地，“莊主，二莊主在濟世堂等您。”

葉英神色收緊，眉宇間滿是覆雜，靜姝見他不說話，便輕輕撫了撫男子的後背，“我們去吧。”

回房迅速披上外衣束了發，葉英和靜姝匆匆趕往濟世堂，剛走進院門便看到兩個白布罩著的擔架從裏頭擡出來，葉暉緊跟著也走了出來，看見兩人進門便上前低聲道：“又死了兩個。”

葉英一怔，身後的靜姝目送擡走屍體的人遠去直到完全看不見，收回視線看著燈火通明的濟世堂，屋裏的空地上躺滿了山莊各處送來的人，有些人走不了路，是暗衛擡過來的，有些人精神狀況稍好一些，也是靠在墻邊流著虛汗。

耳邊充斥著痛苦的低吟，靜姝身形微抖，腳步不自覺地後退，卻在意識過來之後上前走過了葉英身邊，青色的衣影沒入忙碌的人群，幫著他們遞藥餵水，做著力所能及的事。

“大哥……”葉暉看著靜姝的身影，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葉英攥緊了拳，壓下心口湧上的悲涼，“讓她去吧，這樣她會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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